第三十一章 烘炉

鲨鱼禅师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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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圣人,夏季账册到了,可要过目?”

    洛阳宫外新修的花园,引水堆土,自成一体。一身绫罗的李婉顺跪在帷幕之外,低头冲帷幕内的长孙皇后,拔高了些许音量发问。

    “是甚么账册?”

    “棉麻糖盐四物。”

    “陶瓷丝绢呢?”

    “东关窑场因故停了两都板轨物流,丝绢因长江潮汛,也要晚上二旬。”

    “交由内府核算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略作汇报,李婉顺这才告退,等离去之后,长孙皇后询问左右:“蔡国公……在长安如何?”

    “禀圣人,蔡国公仍旧卧榻不起,时而昏迷时而清醒。不过醒来几次,都和世交子弟见过面。”

    “噢?”

    长孙皇后秀眉微蹙,“陛下甚么时候回京?”

    “羽林军已差先锋抵京,明日既可抵临京城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是迳自去长安?”

    “马相公的回执,是这般说的,只是,还不见中旨下来。”

    “待明日陛下抵临洛阳之前,命人准备前往长安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听到杜如晦清醒几次还要和世交子弟会面,长孙皇后也明白,这是杜如晦在给杜氏做最后的安排。即便实际上就是拉拉家常,做一点临死前的絮叨,但对外界而言,这是将死之人准备给家族做最后一点“贡献”。

    只看这一点点“努力”,天家就不能够吃相太难看,别人前脚刚走,后面就抄家灭门……

    皇帝总要顾忌一点点体面,哪怕只是装样子给鹰犬爪牙看。

    “母亲。”

    回到家中的李婉顺难掩疲惫,皇后那里的差事越来越多了。她只有旬日工作,雇佣大量的“武汉账房”,才能够勉强维持皇后手中产业的运行。过手的现金,多到她几辈子都不可能花完。

    一进一出,只是稍作漏手,就是成千上万贯来去。

    当数字大到一个程度,除了敬畏,剩下的大概就是麻木。

    “怎么如此疲惫?”

    郑观音一脸关切,给李婉顺倒了一碗凉茶。茶汤澄澈微绿,还带着一丝丝凉意,李婉顺有些感动:“母亲作甚把冰用在我身上,这本来就是给母亲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又不做事的,要恁多冰作甚。”

    因为发现吃了甜食能让自己头脑清醒,李婉顺习惯性地拿过桌上的一只瓷罐,里面装的都是白糖。

    一勺、两勺……加了四勺半的糖在凉茶中,搅合了许久,这才双手捧着茶碗,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你这女子吃糖怎么是这个吃法。”

    “反正吃糖不要钱么。”

    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,李婉顺看着郑观音,“如今去宫里面圣,越发惊惧小心。皇后威仪,着实让人胆颤心惊。若非身不由己,真不想入宫去。”

    “此话也就说与为娘听去,莫要在外面张狂开口,倘使真个没遮拦,你就是吃了苦头。”

    郑观音略作数落,又到了隔间处,不多时返转过来,手里端着个盘子,盘子上放着糕饼。

    “武汉的板栗糕,还有‘鸡米’做的物事,也不是甚么,入口即化。”

    “那些个武汉佬着实有些门道。”

    拿起一块板栗糕,就这甜到发腻的凉茶,李婉顺不多时就吃了两块。一边吃一边在那里和郑观音说着最近的奇闻异事,她手底下武汉出身的庶民子弟极多。因此武汉市井街头的趣闻,虽然已经是“陈年老梗”,但在没见识的郑观音这里,也是极好的消遣。

    “嗳,婉娘,听你如此说来,岂不是武汉读书识字者极多?”

    “那工坊中的工人,和洛阳这里不甚相同。因武汉营造自成体统,倘使不识字,怕是连工坊内机器都不让上手。而且……”李婉顺稍稍压低了声音,“武汉度量规制,迥异中国,这也是为何外间拿来武汉器物,会觉得尺寸怪诞的缘故。”

    听女儿这样说着,出身世家又做过太子妃的郑观音如何不知道其中的恐怖。可以说武汉这样干,那根本就是“自立于中国之外”,等同谋反。

    可这么多年,武汉还能相安无事,莫非是“简在帝心”的别样用法?

    郑观音可不觉得圣眷有什么用场。

    “阿娘也觉得惊奇可是?”李婉顺松了口气,“不瞒阿娘,这几年明里暗里,不知道多少人去试探女圣,指望女圣拿捏江汉观察使府。只是最终都是杳无音讯,有些自以为刚正不阿的,更是被流放三千里,都是些不值一哂的由头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个甚么章法,闻所未闻……”

    翻开史书也没有这种奇葩操作的吧。

    郑庄公故事?可郑庄公到死也就是混了个“小霸”,纵横天下几十年,真正把中原恢复到汉朝声势的李皇帝,怎可能才这点本事。

    “这一回蔡国公返乡,杜氏子弟不曾见如何关照,独独留了梁丰县子。这是甚么意思,阿娘明白?”

    “杜如晦居然‘托孤’给一个江南子?”

    “正是!”

    李婉顺一口气把凉茶喝完,拿起丝绢略作擦拭,这才眼睛放着光,“旁人如何,我便不觉有甚厉害的。唯有蔡国公,当世萧、曹,功盖王、崔,如此英杰……竟有如此惊人之举。须知道,他乃是贞观朝的巩固栋梁,本朝论功,房杜第一,甚么良将猛将,不过是灰灰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婉娘是琢磨出甚么道理来了?”

    “道理很简单。”李婉顺目光灼灼,看着门口,双眼没有焦点地远眺,但是语气却极为坚定,“这世上,小农多一些,读书少一些,君王的江山社稷,才越发稳固。倘使读书的人多了……倘使庶民读书的多了,一个两个不见如何,有了三五千七八万,出上一个管仲,又有甚么稀奇的?江山社稷,最怕的就是变化多端……变化多了,便无迹可寻,便……”

    忽地,她不再说话,但其中的道理,郑观音也听得明白了过来。

    她顿时有些惊异,武汉岂不是成了个炭火,整个大唐,不成了个炉子?

    “天地为烘炉兮……造化为工。”

    郑观音看着神采飞扬的女人,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,让李婉顺都有些意外。